这百年时间,程朱理学对天下人的影响,是渗透骨髓的。
张异这话光是提出来,就让人觉得他大逆不道,活该打死。
人皆有立场,二人所站的立场还是和相权有冲突的君王的立场,都如此难受。
可张异就生怕他们还不够难受,继续说:
“其实所谓的强调贞洁,无非是靖康之难后,大宋的男人无能狂怒,将气洒在女人身上而已!”
张异语气中的讽刺之意,让朱元璋和朱标都想给这家伙脸上一拳。
“算了,不提这个……
回到原来的问题,就是士大夫的权力!
掌握教化的权力,他们就对这世间的善恶拥有了定义的权力,这个权力是基于对至圣先师神化之后,获得的教权!
所以他们将孔家供养起来,世代享受香火,
就是为这种权力背书!
定义了善恶观,世界就以他们的规则在运行,所以自然而然,获得与君王共享天下的权力,然天下熙熙皆为利来,天下冉冉皆为利往。
既然共享天下,那君王和士大夫之间也存在争斗……
可这场斗争,一般而言君王肯定是斗不过士大夫的……
这又牵扯到读书人能掌控的另外一种权力,就是文化的传播权的垄断!
掌握了教化的权力,将天下人变成自己的信徒,那传教的渠道,自然而然就掌握在他们手中。
但凡识字之人,大半是儒家信徒,君王虽然高坐王位之上,他的声音却需要士大夫阶层传播出去。
就如那些人可以扭曲和解释圣人言一样,他们同样可以曲解和随意解释皇帝的旨意!
言是传递,其实很大程度上,还是由他们说的算!
若君王强势,能压下士大夫集团,利用他们之间的内斗,也许可以平衡彼此之间!
若是君王弱势,这些士大夫完全可以跟对待孔家一样,将他们当成吉祥物,放在宫里供着!”
“你看当今圣上算是强势,还是弱势?”
“当然是强势!”
张异回答老朱的问题:“虽然洪武皇帝刚登基,连新手期都没过,但他现在已经展现出一个强势帝王的手段,朝堂中也隐约被他分成两派……
利用平很知道,分化士大夫阶层,让君王坐收渔翁之利,同时也能将士大夫集团压得死死的!
只可惜,这位皇帝未来的风评肯定不会好!
他不遵守君王和士大夫之间的潜规则,自然会有很多人利用我说的第二种权力,去污蔑他,去派编他……
这种权力,就算帝王也干涉不到,无可奈何!
就如我刚才用举例一样,这是读书人去给一个人造谣的常规操作!
你们说,如果有人将这些操作写出来,变成《传播学》,他会不会被那些士大夫们摁死?”
朱标此时方才恍然大悟。
传播学,从某种程度上就是将流传数百年的潜规则一下子曝光出来。
对于帝王来说,这不仅仅是要命的禁忌之术。
对于士大夫阶层来说,这同样是能动他们利益的东西。
掌握着知识的传播,然后教化那些没有文化的百姓。
这个利益链条,不容任何人染指。
“其实都说帝王之真龙,小子我觉得,这华夏从董仲舒独尊儒术开始,儒教才是真正掌握华夏气运的真龙……
这条大龙盘旋于华夏天空之上,是真正的天!
流水的皇帝,铁打的儒家!
所谓天子,非天道之子,而是……”
他说者无意,可大明朝两代皇帝听着可不是滋味。
朱元璋的胸口仿佛堵着一块石头,他对儒家,或者说儒家代表的相权本身就非常忌惮。
张异这张臭嘴一说,就更加坐立难安了。
可他也明白,张异的说法是有道理的,就算他知道又能如何。
这个世界的善恶观,道德是非,乃是方方面面,其实早就被人设定好框架。
就算他这个逆反的皇帝,也不得顺从。
若不然,他不会压着自己的本心留下孔克坚……
朱元璋深吸一口气,仿佛要压下他心中的意难平。
他忍不住讽刺:
“如果说儒家这条大龙,就是盘旋在华夏上方的天,那所谓的传播学,是屠龙术不成?”
“屠龙哪有那么容易?”
张异笑笑:“不过要说它是屠龙术本身也不能说错!”
“想要屠掉这条真龙,可以说很简单,也可以说很难……
至少不是咱们这些平头老百姓能想的事!”
“如果是帝王想屠龙呢?”
朱元璋终究忍不住,问出一个大逆不道的问题。
太子朱标瞬间脸色煞白,惊骇地望着皇帝。
也许,他从来没有真正理解过皇帝心中在想什么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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