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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日风雨大作,天色晦暗,张氏见他仍伏案不辍,忍不住夺过笔砚:“朝廷视你如敝履,何苦.如此。“
章惇不言语。
他站起身入鬓的剑眉竖起,双目直望天边雷声滚滚道:“他人位卑未敢忘忧国,而我则壮志未酬。”
“武则提剑,文则提笔。”
其妻张氏望着丈夫面色,悄悄拭泪道:“官人这般用心著述,终究是石投大海。当年兵谏之事.朝廷不会再用你了,你只作一宫观……”
话未说完便被章惇眼神打断。
章惇突自仰天大笑,提笔在粉墙上挥毫:“不错,我如今是洞霄宫里一闲人,东府西枢老旧臣。“
张氏见章惇这般也是难过至极。
“若是先帝在便好了……”
夫妻二人皆是难过。
次日晕过天晴,一名道童来禀告道:“太守陈瓘求见。”
章惇一愣,陈瓘是章越的心腹。
当初章越借王安石之信训斥章惇,陈瓘作为章越打手出场。
此人今日到此莫非是羞辱章惇。
章惇怫然道:“不见!”
正言语之间,忽听院外大笑声传来道:“章公这么多年了气性还这么大。”
章惇一听便是陈瓘直道:“正恨髀肉复生,如何不大。”
道童闻言惶然退下,但见一名紫袍官员已踏过石阶。
陈瓘手持漆盒立于院中,一如当年在庙堂上质问章惇。
今日他笑意不减道:“章公,许久不见了。”
章惇起身一礼。
陈瓘将漆盒奉上。
章惇打开漆盒,里面正是章惇月前所上奏疏原件,但见御批“洞达时务“四字赫然醒目。
章惇闻言仰天深吸了一口气,旋即又看向陈瓘道:“是司空的意思?”
陈瓘道:“章公,这是御批,是陛下的意思。”
“不过朝廷择人坐镇湖广时!”
“司空有言,湖广蛮瘴未开,非刚毅能臣不可镇抚。章公昔在荆南有治绩,若遣其经略,可效赵充国屯田之策。”
章惇道:“司空也会为我说话?”
陈瓘道:“司空不仅为章公说话,吕吉甫如今也坐镇河东七八年了。”
章惇话锋一转道:“司空用我,倒有良言一句劝司空。司空不敢尽用新党,亦不敢尽逐之旧党,此乃蛇鼠两端的取祸之道。”
陈瓘道:“章公。”
“温公病逝后,不过数月荆公亦是病逝。朝廷一年之内,连失两位柱国重臣。”
“事到如今,还在争论到底是荆公是对的,还是温公是对的?此非二公原意了,当告慰于九泉之下。”
司马光死后,朝廷追赠温国公。
当时对王安石,司马光的谥号,以及身后待遇,朝中再度分作两派,彼此骂个不停,对二人极尽诋毁之事。
最后章越力排众议,都给二人最高规格的身后待遇。
章惇道:“如何主张?司空给温公,荆公都给予厚谥,追封,将二人摆作一样高,但在我看来,这恰恰贬低了荆公!”
“温公毁弃新法,害了先帝和荆公,另搞一套,实乱政误国!”
“此人当开棺戮尸,不足泄我胸中之愤!”
陈瓘道:“事至今日,我也不愿再与章公争论此事。”
“好比有一张椅子,一位是老妪,一位是孕妇,二人谁也不敢相让。你如何评理,这椅子让谁坐下?”
“司空说不该评理,而是再搬一张椅子来。”
“事功就是惟精,就是去搬椅子,这才是我儒者的本分,但纵观古今,我对谁来坐这张椅子争论了几千年,这样的话从三皇五帝就有了。”
“所以尧舜方道惟精惟一,只有先惟精后才惟一。”
见章惇不语。
陈瓘继续道:“再乘舟之道为喻,左右偏重,其可行乎?一艘船,岂有人都坐于左或坐于的右的。”
“若尽废新法或者进行新法,二者都犹欲平舟势,将左边的人全都移至右,或者将右边的人全都移至左,这都是行不通的。”
“以熙丰、元丰之事论之,温公不明先帝之志,而用母改子之说,行之太急,所以纷纷至于有了兵谏太皇太后之事。为今之计,惟有当绝臣下之私情,融祖宗之善意,消朋党,持中道,这才是章公及有识之士所为。”
说到这里陈瓘对章惇长长作礼道:“章公,熙宁元丰是是非非,或左或右就罢了。”
“大家一起抬头向前看!这才消除朋党,杜绝私情的办法。”
章惇听到这里,神色大霁,握住陈瓘的手道:“什么是允执厥中?惟精就是中。”
一旁张氏见章惇答允不由喜极而泣道:“太守留此用饭吧!”
陈瓘一愣旋即笑道:“也好,正欲与章公长谈了。”
“叨唠了。”
二人携手共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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